写文章时 梁启超:写文章,所能教人的只有规矩。
写文章,要把自己的思想传达给别人。所谓思想,有两种要素:
一、自己的思想
1.有内容。凡是应酬考试的文字,多是无内容的,是空的,是不能算数的。
2.有系统。思想不会单独发生,做一篇文章的时候,心中必定有许多的思想;若是没有系统写出来,还算是无思想。
二、传达给别人
1.传达给别人的,恰如自己所要说的。写文章时,往往心中有要说的话,没有说出;有时心中本不打算说的话,也说出来了;有时将要说的话,说错了;这就是手与脑不能一致。作文要不多、不少、不错才好。
2.令读者恰恰理会得我的原意。文章不好,令读者如坠五里雾中,自己虽以为传达得不错,人家读了不能明了我的意思,或错会了我的意思,失去我的原意,乃至与原意相反。所以传达须使自己的意思,一点不含糊,一点不被误解。
3.孔子论文,只说了一个字,最简最好。他说“辞达而已”,“达”字下面加“而已”两字,是表明达字外再没有别的话说。本来文章不过是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别人,能达便是文章。文章一部分是结构,一部分是修辞,前者名文章结构学,后者名修辞学。文章好不好,以及能感人与否,在乎修辞。不过修辞是要有天才,教员只能教学生做文章,不能教学生做好文章。
4.所能教人的只有规矩。现在教中文的最大的毛病便是不言规矩,而专言巧。
5.我以为文章必须先将自己的思想整理好,然后将已整理的思想写出来。
6.文章种类,可从思想路径区分:1.以客观的吸进来之事物为思想内容者,这是五官所见所闻吸收进来的。2.以主观的发出来之自己意见为思想内容者,这是从心里面发出来的。第一种是记述之文,第二种是论辩之文。世间文字不外这两种。
7.记述之文,可分两种:一记静态,二记动态。无论记何种状态,总要有两方面都记到:一是外表的状态,二是内含的状态。无论动静,单纯复杂状态,皆有外表及内含的精神。如记风景专记他的状态是外表,观者的心情是内含。记静态的文以记空间关系为主,记时间关系为辅。记动态文与之相反,以记时间关系为主,记空间关系为辅。
8.记静态之文,主要的观察点分五种:鸟瞰、类括、步移、凸聚、脔尝。
9.记静态的文,最好绘图作表。可以省却许多废话,使人易于明了。好的文章虽不用图表,能使人读它的文,便可以依据它的记述,做出详细而正确的图表。例如《史记》写巨鹿之战,可以画一详图。
10.记动态之文分两种: 1.记人。2.记事。
11. 记人之文是拿一个人为中心,从本人或他人的动作上,看出他的人格。做这一类文章应该注意的有三点:
背景。写背景也有两件事要注意:1.不能写得太多。最多不过全篇三分之一,普通不过占全篇五分之一,乃至十分之一。2.要和他本人事业有直接关系。写背景不好的,如《屈原列传》,太史公将屈原的人格看错了,他最崇拜屈原的文学;但是他的程度还不能认出屈原的.文学的价值,所以这篇列传,满纸恭维都弄错了。
个性。写个性是记人之文的主脑。做一传决不可作一篇无论何人都可适用的文字。一篇传的好坏,便看能否将本人和别人不同的地方找出来。《水浒》要写一百零八位好汉,《水浒》这个计划不免失败,因为他们不能写出一百零八样,有些相同,有些太不尽情理,这是由于著者计划太大的缘故。如他的计划缩小一半,或三分之二,只写三十余人,的确有三十个人不同。描写个性的唯一原则,是“凡足以表个性之言动,虽小必叙,凡不足以表个性之言动,虽大必弃。”
旁称。记一人的事,有时不能专记本人,须兼记他人来做旁称。
做一篇文章,如果能三方面都顾得到,一定是一篇好文字。
我以为文章正格是不下议论,不得已时也可夹叙夹议。好文章是不下批评,但忠实地写出,令读者自见,最妙是寓批评于叙事之中。
12.记事之文的作法重要的原则有四条:
第一理法:记事文的通例,记事前最详,记事后次之,,事际最略。
第二理法:凡是足以说明因果关系的,虽小必叙;凡是不足以说明因果关系,虽大必弃。
第三理法:若以一人为主体,便以一人未中心,两人便有两中心,多人便有多中心。
第四理法:人的心理时事的原动力,所以记一事不能只看物质上的变化,要看做事的人的心理如何,及其影响到别人的心理如何。
13.论辩之文分五种:说喻之文,倡导之文,考证之文,批评之文,对辩之文。
论辩之文最要条件有二:1.耐驳,2.动听。耐驳要经过思想内容之整理,动听要经过技术上之整理。
耐驳
论辩是希望人家从我,最好是将他不从我的理由驳倒,使我所说话人不能驳斥。始能达到这种目的。如要想说出话来人不能驳,必须应用论理学。应用论理学来做论辩文分两层:
自立
要有妥当的形式,真确的事实,严密的推理。
应敌
说一句话总须准备驳难,这叫做应敌。应敌原则有两条:1.忌隐匿。作文时必须自己先想到种种人家要驳我的话,用难者曰一类的话一一驳去,能用几要点被我驳倒便好了。2.忌枝节。要说什么便说什么,切不可枝枝节节说到别处去。
动听
同一内容,写出来能动人与否,要看各人的记述如何。这规矩有四:急切–文章最要令人一望而知其宗旨之所在,才易于动人;明晰–条理清楚;注重–作文时遇不注重的理由和人人明白或对面人承认的理由,可以轻轻放过,必须找出一二点人不明白的或和常人所见不同的地方,用重笔提起,自能动听;对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叫做对机,做文时先须看自己所做的文要给何人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