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艺师是做什么 出狱后,她成为茶艺师还收获了爱情
“
– 世 相故 事 –
泡茶那样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看到了英子的专注与平和,看到了她重新认识自己后生发出的和静模样,看到了她放空身心,懂得悦己的一面。明窗暗几一杯茶,英子如今的生活怕是我们那条街最恣意潇洒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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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父母在电话里给我讲起了一件怪事。
老家北侧那幢废弃多年的旧门楼里住进了一对陌生的年轻夫妻。那栋废弃门楼曾是英子的家。
八年前,派出所的警察曾两次出入这座门楼,一次是带走了犯下弥天大错的英子,一次拉走了醉死多天的英子父亲。因此,英子家的这座旧门楼一直是整个街道人的禁忌。
街道的女人们叽叽喳喳说那个地方犯太岁,是个不祥之地。因此带着整个街道人宁愿舍近求远,也不愿从旁经过。而我最后一次得知关于英子的消息,是法院刚宣判她两年有期徒刑。
2019年劳动节期间,我回了趟老家。
果真如父母所说的那般,稻花街那栋废弃多年的旧门楼前停着一辆白色的雪佛兰,傍晚时似乎有隐隐约约的饭菜味从屋里传出。常年驻守在街上卖白菜的大伯常和那些讨价还价的妇女说出自己中肯的预言,“买下那栋门楼的年轻夫妻迟早会成为咱们街道的一大新闻。”
有一天,我打门楼前经过,门内突然响起一个尖利而又惊喜的声音,“江鱼?老同学,真的是你呀!”
女人说:“我是英子呀。”看到我疑惑的表情后,她还故意扬起拳头做出揍人的架势,“当年我可经常用这个吓唬过你。”
这个身穿香槟色对襟套裙、化着樱桃妆的优雅女人和当年那个化着烟熏妆四处游街的英子是一个人?
原来父母口中所说的“陌生人”指的就是英子。此刻她身上带有的恬静气息哪能是五年前所拥有的,难怪无人认出是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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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和我关系算是“亲”密的,因为是邻居也是同学,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仅限于此。在我们那条街道上,每家每户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绝对禁止和英子讲话,她不是好鸟。
我虽然和她家隔了两条街道,但总能听见她家门楼里传来的骂声。
“你个木讷的老头,怪不得我妈和人跑了。”
“你炒的饭难吃死了,我要吃刘记的烤鸭,你现在给我去买。”
“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出去,我朋友请我下馆子呢!凭借你在大剧院拉二胡赚的三瓜两枣怎么舍得。”
英子尖厉的嗓音穿透每家每户,时常成为大家伙的下酒菜。英子父亲实诚呆板的性格成了他致命的弱点,他留不住妻子也管束不了女儿,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面对亲戚们打家劫舍般的借东西,作为一家之主的英子父亲竟然从不会拒绝。
也许英子看透了身边人的真实面目,父亲越是“软”,她就越“硬”,英子从大伯到三姑,挨家挨户取回了本该属于她们家的物品。那些亲戚们对他们家物品的欲望就此偃旗息鼓。强势的性格为英子营造了一个假象:终于无人敢欺负他们父女了。
英子带着这种张狂的面目开始纵横整条稻花街。
英子虽然被街道的大人划到了坏孩子的队伍里。但英子并不孤单,在那帮坏孩子里,她是老大。
刚上初中的英子已经开始学会化妆。买不起化妆品的她会去各大化妆品店里体验免费试用妆,然后坐着手下小弟的自行车或摩托车沿街一路高歌。
当然,最能令街道人家津津乐道的话题,还是英子带着她的小弟们教训了拐跑母亲的拉货男人。她带着自己的人马冲向那个男人的单位,砸了男人的头,还有一只价值不菲的腕表。
英子的母亲为此还来到英子家,但被英子无情轰走,“少来我们家糟践我家的地,我爹也不要看见你,你滚。”
英子母亲即使被赶到街道上,仍不忘撂下一句话,“她这样,迟早有一天进局子。”
没想到,此话竟一语成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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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英子上了高中,这一年是她的丧年。
英子是个不安分的女孩。身边从来不缺少“小弟”,众星捧月的地位使她本就孤傲狂妄的性格越发膨胀。上了高中的英子终于遇上了强劲对手——一个高年级的学姐,据说学姐已经在那所高中称霸了三年。
这是一个和英子有着同样性格且同样狂妄的女孩。一山不容二虎,这句经典的格言永远在理。
英子一来这所高中,就通过打破田径长跑记录而立下了个人威严。在之后几次的打群架事件中,更让多数同学开始惧怕这个新来的同学。
我们甚至私下里喊英子“女金刚”。
高年级的学姐绝对禁止有人动摇她的地位,为了树立个人威望,她找到英子的教室,开始公开挑衅英子。
当时的英子还嬉皮笑脸与她扯着皮,“学姐,看我不爽,go to 操场啊!”
高年级学姐跟着飙出了一句脏话,“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浪蹄子。”
最后这一句话彻底惹怒了英子,英子和学姐当场就扭打了起来。
含恨在心的学姐傍晚领了一帮人将英子堵在小巷里饱揍了一顿,不堪此辱的英子次日又领了一帮人拦住了学姐的去路。
意外就是这样发生的。英子带领的小弟用一根枕木敲中了学姐的脑袋,导致其重度脑震荡。
讲义气的英子将这一切过失揽到自己身上。
学姐的家人咒骂着英子及其家人,结合了一伙亲朋好友去英子家大闹了一场,同时将英子告上了法庭。英子那个木讷的父亲跪到人家门槛上去求人家。人家把他当做犯人,又打又骂甚至泼脏水。
英子被法院判了2年有期徒刑,成了那条街道最年轻的劳改犯。
这件事轰动了当地的电视台报刊等媒体。报纸上英子那一副桀骜不驯的脸蛋被现代设备打磨的异常凄美,并火速传遍全城。英子拉二胡的父亲一向滴酒不沾,在英子进局子的当晚喝了大量的酒,酒精中毒身亡。
还是卖菜的老伯闻见某种异常的臭味而起了疑心。
他们一家在街道上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座门楼。英子成了家长和老师口中的反面教材。
后来,我们一家搬离了稻花街,对于英子以及其延伸出的各种是非话题我也就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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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坐在英子家这座禁忌的门楼里。一杯茶水的功夫,英子说起她入狱那二年的故事。
在那里,真的是人人平等的“社会”。几米见方的小屋子承接了六个人的生活起居,一个马桶,一个淋浴器,谁也不能占领他们太久的时间。
平常的卫生用品也是按时按件发放。不会有多余,只能学会节约。刚进监狱的英子尚且保留狂妄的本质,曾经因为占领马桶时间太长,而被一位肥胖的狱友带人严厉声讨。因为她们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没有人会迁就你任何的特殊习惯,更不会俯首称臣的喊你一声“老大”。一旦触犯双方利益,那么对不起,你的牢狱生活可能不能太如意。
英子渐渐学会了忍,可是忍得下愤懑不发,忍得下日夜枯燥,忍不下那种由血缘关系生发出的思念。
人类总是有如此习性,委屈当头时,喜欢把亲人拎出来当做自己的避风港。
在这里,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中秋、元旦这些传统节日,因为这天的监狱是热闹的。不用进行劳改,还有文艺表演还有略微丰富的饭菜,其实最重要的部分还是能与久未相见的家人唠唠嗑。可是英子只能巴巴的望着,看着他们流泪,看着他们笑。
这时的英子会念及死去的父亲,她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即使送终也是由警察铐着的,哭丧是女儿对归去的父亲最后的孝心,可是英子面对照片里的灰白头像,连嚎啕大哭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切罪过终究是她一人制造的,她没有资格去哭,只能在数不清的暗夜里偷偷哭泣。
在整个监狱里,最懂英子的就是她头下的枕头。
她的父亲一直人善所以经常被欺,可是她不善却被关进了监狱。她总在思考到底该做一个怎样的人,才能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在这里,英子最终找到了属于她的最佳答案。
英子说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以及他们的犯罪故事,狱友们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后悔啊!”他们中有偷盗的贼,有报复出轨丈夫的女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她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十恶不赦的人,只是因为一念之差。”
他们常常吃着饭的时刻就掉下泪来。在这种真情实感的氛围下,英子慢慢卸掉了自己坚硬的铠甲,也许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笑对世界。
谁的青春不迷茫,或许最能为英子开脱那段牢狱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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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新生必然伴随着痛苦,英子需要承受着出狱后的各种难堪。
出狱后的英子先在大伯家寄居了些许日子。大伯表面上对她表示出万分的同情与怜惜,可是背地里却和大伯母商量着怎样把这个瘟神赶走,最后他们演了一出双簧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英子至今还记得舅舅最后的那句台词,“英子,你也看到了,你大伯母不让你住,大伯对你不住,这些钱你拿着,去找份工作。”
还有英子之前的那些狐朋狗友像是躲瘟疫般躲着她。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妇女带着嘲讽的表情偷偷窥着她,说:“那个就是咱这坐过牢的女子,上过电视上过报纸,好好一个姑娘,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英子成了孤家寡人。真应了红楼梦里那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刚狱的那段日子顶要紧的就是吃饭。
那时候她有案底在身,稍微正规一点的公司都会拒绝接收这种有“污点”的员工。她去过几家“不正规”的小厂,可能一个月可能半年就会因为伪劣产品被封,工资都领不到,因为老板跑了。英子形容她的那段人生,真的是进入了马里亚纳海沟,黑暗,阴冷,没有人容纳她,她自己都容纳不下自己。
她曾在一家餐馆的门口偷吃过剩饭剩菜,去过菜场捡烂菜叶子度日。有时肚子实在饥饿难耐,甚至想去抢夺当街而过孩子手中的糖果。
2013年,英子在餐馆打工时遇见了阿才。
阿才是个厨师,因为餐馆规定不准将炸过火的点心给客人吃,他总故意将南瓜饼炸过火,然后拿给英子吃。英子早就看透这份“用心”,终于在三个月后,厨师的小伎俩被老板识破,两人都被赶出了餐馆。阿才直接领着英子回了老家。
然而,幸福的牵手最终惨淡收场。
阿才的母亲指着报纸质问着英子:“报纸上的是你吗?你就是当初那个坐牢的女孩。”
英子望着阿才,她从来没有告诉阿才她过去的经历,她以为阿才会不那么在乎,谁想阿才竟然和她母亲进入了相同的状态,“英子,你欺骗我,我为你丢了工作,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坏人有时候真的不是回头是岸,就皆大欢喜。在一个好人和坏人掺杂的社会里,自诩好人的人是拒绝接收坏人进入的,因为他们总以为坏人有一天会本性再次毕露。变好的坏人只能回到坏人堆里。
就像那时的英子只能与同出狱门的狱友混在一起,只有街头的小混混才能大门敞开的接收她的到来,他们嘻嘻哈哈地说:“英子,你这辈子就这样了,还挣扎什么,现在连狗都能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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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说其实她还是比较幸运的。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刻,老钱接纳了她。
老钱是英子的狱友,一个古怪又固执的老头子。就是因为固执所以失手打伤了客人,和英子同年进的监狱,又是同年出的监狱。他对英子这个丫头还算不错。
他在监狱里就对英子说过:“丫头,我在太湖新城那边有家茶馆,你出去混不下去了就去那里找我。”
当时的英子并没有把这句话当回事,甚至自言自语了一句,“神经病啊!你才走投无路了。”
绝望的英子最终还是进了老钱的茶馆。
老钱安排给她的工作是茶艺师。英子初还以为老头是故意和她作对。茶艺师工作繁琐且需要极大的耐心,光是投茶、注水、斟茶这些小动作,老钱都会让她在茶事内待上一上午。由于泡茶的水温需要控制在八十五度左右,英子每泡一次茶,手上都会多一道红印子。
英子走的那天,老钱嘲讽了她一句,“这就走啊!你这都忍不了啊!”
英子赌气般回来了。他们可是一起蹲过大狱的,在经历上他们是平等的,别人有资格嘲笑她,他有什么资格嘲讽她?
渐渐地,她被茶艺师那种不言自美的气韵感染,她说这里与外界社会不同,是一个桃花源般的世界。她开始自觉钻研茶艺、茶叶,熟知六大茶类以及其生长环境。英子最骄傲的还是能够根据茶的特性,控制水温的高低以及时间的长短,从而沏出一壶好茶。
她亲自去茶园体验茶叶生产,熟练泡茶的动作要领,细心与懂茶的客人聊天,虽然也会遇见“无聊”的客人,但她内心再无波涛,笑笑就过去了。虽然也会被之前熟悉的人嘲笑“劳改犯”,但她学会了淡定与从容。
人生重启的英子爱上了茶艺师这份工作。
她享受茶叶由涩苦到散发出香味的过程,正如她的人生一般,终于在辗转中日渐宁静。后来老钱正式退隐,就把这家茶馆盘给了她。
临走时,老钱拍着英子说:“我在监狱里就知道你这丫头本性不坏,有可塑性。”
我们聊的正酣之际,一辆汽车的滴滴声响了三声,英子平淡似水的脸蛋蓦的照上了一层暖色,“我丈夫来接我了。”
他的丈夫微胖却憨厚的可爱,一看就是适合居家过日子的。
我看的出她身后的男人很爱她。晚间有风,他就特地为她准备了披肩。母亲口中的“怪事”、卖白菜大爷口中的“新闻大事件”都在显示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的目光永远盯在过去。
也许放下过去的偏见,这座门楼或许不再古怪,而是古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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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九月份,我来到了她经营的那家茶馆,绕过了几条街,才在市中心一处闹市瞧见“小茶一品”四字,虽是闹市,茶馆里面却别有洞天。
临窗摆放着几张红木阔几,有几位客人已在聊天。再是一道竹制帘子下是一处幽深庭院,莫名的几棵树下显出一座座古意绵绵的小亭。周围街铺无人不知这“小茶一品”,他们闲来没事就爱来喝喝茶聊聊天。最重要的还是想看看老板娘英子,有几个妇人还曾光明正大的要与她说亲。
但他们不知,英子早就与茶园的小伙子谈恋爱了。
如今这个小伙子是英子的丈夫,周末便会一起到英子老家,顺便去祭拜英子爹。他们谁也不提谁的往事,他们只看前路,这是他们的共识,也是他们爱情甜蜜的秘诀。
那天,英子正在厨房里做菓子。这是一道日式甜点,更是日式茶席面不可缺的一道茶点。她用下巴示意了我一下,店内有两位身穿和服的日本男人。我惊讶于英子的细心,她已经能够根据国度的区别选择最佳的招待方式。
我坐在两位日本男人的后面,偷偷欣赏着英子的茶艺表演。
泡茶那样简单的动作,却让我看到了英子的专注与平和,看到了她重新认识自己后生发出的和静模样,看到了她放空身心,懂得悦己的一面。明窗暗几一杯茶,英子如今的生活怕是我们那条街最恣意潇洒的了。
我记得计文君《幻城》里的一句话,“幻化的城,却能提供真实的庇护与休息,但化城很快会消失,因为你有前路走。”但这前路却让你多了份力量与勇气。
这很符合当下的英子。
兵荒马乱半个青春的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幻城。所有的任性妄为终于转化为对生活的热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