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嫌套利不给出款怎么办 财新网：邮币卡交易所整顿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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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自：来源于财新网 2017年10月16日
两年里，来自湖北的周以庆（化名）投资邮币卡电子盘交易的35万元本金仅剩几千元。目前，这几千元也因邮币卡交易场所整顿而无法交易，只能提取货物，很可能只是“废纸一张”。
在地方交易所清理整顿过程中，邮币卡电子盘因其类股票交易形式，且监管存在诸多漏洞、乱象频出，成为重点整治对象。从2011年11月国务院决定建立以证监会牵头的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下称联席会议）算起，至今已近六年，但是很多交易场所的问题难以彻底解决，而在2013年出现的邮币卡电子盘的种种乱象，亦是整顿难点。今年1月，联席会议再次开展“回头看”，要求半年内集中整治，该规范的规范、该关闭的关闭，坚决防止死灰复燃、养痈成患。
“停止交易的要求从今年1月陆续开始，到6月基本都停了。”一位南方地方交易所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在没有明确可否开展交易、如何开展交易的情况下，交易邮币卡的文交所等地方交易所多数已停止交易，“现在交易所都是零收入，新的模式也不批了”。
今年8月，联席会议办公室的一份《邮币卡类交易场所清理整顿工作专题会议纪要》（下称《会议纪要》），在邮币卡市场激起波澜。
这份《会议纪要》指出，邮币卡类交易所主要以邮资票品、钱币、磁卡为交易对象，采用类似股票发行上市的模式（开展集中竞价、“T+0”交易），不仅直接违反国务院文件规定，且大多存在欺诈、做庄交易、操纵价格、客损分成等行为，涉嫌严重违法犯罪，并勒令停止交易、修改交易规则。
此后，由于交易被停，引起不少邮币卡投资人在各地投诉上访；包括邮币卡交易所在内的地方交易所整治验收时间也已明显延后。
“有整顿有监管，才能大浪淘沙，留下真正合规的标杆企业。”一家邮币卡平台负责人说。事实上，合规的交易平台对清理整顿态度较为积极，但苦于没有明确下一步交易模式等指示，即使进入白名单的交易所也不敢贸然开展业务。
在缺少上层统一指导的情况下，邮币卡交易场所如何定性、如何清理、如何修改交易规则、开展新交易模式，成为各地共同的难题。
“目前清理整顿地方交易所的最大难点，在于原来法规不完整。主办方、投资人、金融监管部门了解较少，因此用现在的标准去衡量过去（审批的交易所）就会产生问题，难以界定。但对于明显犯罪、侵害投资人利益的需要明确打击。”一位地方金融办副主任对财新记者表示。
作为联席会议牵头部门的证监会之态度，最为关键。证监会打非局陈柏峰认为，对于这些地方交易平台，第一，不能说它是非法的，因为多数有地方政府的批文或备案；第二，其所从事的活动或采取的模式也很难说是合法的，因为采用了一种类期货的交易模式，而按照期货交易管理条例，未经国务院证券期货监督管理机构批准的任何单位和个人不能组织期货交易。
“证券化”的邮币卡
一位接近证监会打非局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对于包括邮币卡交易所在内的各类地方交易平台的清理整顿还在进行中，尚未出台新的监管要求，任何交易都要遵守国务院的《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 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下称38号文）和国务院办公厅的《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的实施意见》（下称37号文）——不得采取集中交易方式，任何投资者买入后卖出或卖出后买入同一品种的时间间隔不得少于五个交易日。
邮币卡属于文创产业，其交易本应是产权转让，怎么会演变成“证券交易”？
邮币卡，是邮票、钱币、电话卡的总称；由此形成的交易市场，被称为邮币卡市场。邮币卡原为现货交易模式，伴随着集邮文化产生的交换需求而生；后来随着电子商务发展，网上也出现了邮商，甚至第三方负责验货和交割等。邮币卡市场由“地摊”“集市”买卖逐渐演变成“柜台”和“网络交易”等多种形式并存的现货交易模式。
最早被中国投资者视为邮币卡电子盘交易的，是2013年10月南京文交所钱币邮票交易中心开始的线上邮币卡交易。财新记者翻看其交易规则，发现与现行的A股交易规则极为相似，很多市场用语都套用股市，只是投资标的变成了“邮币卡”，另外在一些交易细节上存在区别。
南京文交所钱币邮票交易中心成立后，全国各地纷纷建立邮币卡交易场所，进行电子盘交易。由此，邮币卡交易成为虚拟交易，且电子盘交易价格与藏品的真实价值往往相去甚远。比如，在安徽安贵文化艺术品交易平台上线的“江苏省1981年絮棉票”，市场价格是0.1元一张，但在电子盘上每张达上百元。
目前，尚无官方机构对邮币卡电子盘的交易情况进行统计，仅民间数据研究机构“邮币世界”发布过邮币卡电子盘的行业报告。“邮币世界”2016年的报告显示，截至2016年年底，有电子盘的文交所已达125家，成交总额3.99万亿元。地理分布上，上海有12家邮币卡行业平台，位居全国第一，紧随其后的山东有11家，北京和辽宁分别为10家。
从2016年的成交额看，河北邮币卡交易中心、南京文交所钱币邮票交易中心、安徽安贵邮币卡白盘、北京福丽特、南方钱币邮票交易中心的成交金额排名前五；最高的河北邮币卡交易中心年成交6600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各地的邮币卡交易所审批流程、部门不尽相同：审批备案部门涵盖地方政府的宣传部门、文化部门和金融办；政府层级涉及省级、市级等；甚至部分交易所没有任何批文和备案，只在工商部门注册登记。
在邮币卡电子盘交易中，有“经纪商”的角色，类似A股交易时的券商，具体是指与交易中心签订《经纪业务委托协议》、接受交易中心委托开展钱币邮票挂牌交易经纪业务的企业法人或其他经济组织；而交易会员与经纪商之间的关系为相互自愿的合约关系。
投资者大多通过经纪商成为交易会员，参与邮币卡电子盘投资；投资标的被称为“藏品”，一般包括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现代纪念币、连体钞、纪念钞，此外还有港澳台纪念钞、退出流通使用领域的人民币、电话卡、外汇券、国家邮政主管部门发行的邮资品等。
与A股的IPO类似，邮币卡交易中心实行“挂牌藏品准入制度”，交易藏品一般按藏品目录指定的编号登记后交易，每个藏品都有其相对应的代码，交易单位为“枚”“张”“套”“版”等。大多数情况下，不同的交易所之间会避免挂牌同一个品种。
邮币卡电子盘交易时间也与A股相似，为上午9:30-11:30、下午13:00-15:00，但周六也可交易；有少量平台将此时段定义为白盘，还额外加入夜盘，时间长短不尽相同。此外，邮币卡电子盘交易实行“T+0”交易；涨跌停板幅度为上一交易日收盘价的±10％，新藏品涨跌停板幅度为挂牌指导价的±30％。
梳理整个邮币卡电子盘的链条，大体可以概括为：托管方到集邮现货市场搜集邮币卡藏品（这个市场往往被业内人士称为“一级市场”）；待搜集达到一定数量后，到交易中心托管某一藏品；藏品被交易中心检查、验货后封存，并赋予藏品代码进入电子盘通过连续竞价方式交易；退出方式为提货或继续交易。电子盘交易被业内人士称之为“二级市场”。
有的交易场所会根据交易数据，自行计算和发布大盘综合指数，和A股的沪深指数类似。“打新”“追涨”“开盘”“连续竞价”等股市用语频见于邮币卡交易，足以见得邮币卡电子盘的“证券化”趋势。
失控的电子盘
2015年4月，周以庆在参加朋友介绍的一家商贸公司开业庆典时，接触到邮票文化产业，并先后投入资金35万元。这家商贸公司实则为湖南省中南邮票交易中心的会员单位。
据周以庆介绍，在发展会员的初期，邮币卡交易走势非常好，他便投入更多资金；但一个月后，形势急转直下，天天跌停，开户不到一个月便被迅速套牢，35万元亏成20万元；随后经历停牌恢复交易，20万元在不到十天内缩水为11万元，直到最后仅剩几千元。
据财新记者了解，和周以庆有类似遭遇的投资者不在少数。对于大多缺少投资经验和专业知识的投资人而言，他们对邮币卡交易不够了解，并且无法辨别虚拟炒作、庄家拉抬等手段，最后成为被割掉的“韭菜”。
在采访中，多位投资人向财新记者复盘了被“割韭菜”的过程：通常，当托管方与邮币卡交易场所签订上市挂牌协议之后，庄家（多为经纪商）会通过多种途径，如微信、QQ、论坛等邀请投资者参与邮币卡电子盘，声称要“像炒股一样炒邮票、艺术品”“比股票靠谱”“不会亏”，并强调该交易为实物交易，最坏的情况就是提货。这些被邀请者大多数以前是投资A股的散户。之后，机构控盘，在K线图上作出“漂亮形态”，召集散户来跟投，并有专人进行“喊单”。所谓“喊单”，是指会有一个“老手”声称自己知晓内幕消息，教大家如何操作。
很多声称被骗的投资者，大多数在开始阶段看到藏品价格连续涨停，会将更多资金投入其中。但待时机成熟，庄家会猛然撤离，之后迎来的便是价格飞流直下，而“喊单”老师也很难再寻到其踪迹。
因缺乏统一管理，邮币卡交易场所良莠不齐，电子盘交易很易失控，甚至存在违法违规行为。“邮币卡的盘子不如A股大，监管也不如A股严格，想操纵价格更简单。”一位邮币卡行业观察者告诉财新记者。
邮币卡交易类似虚拟炒作。由于采取封闭式托管，部分交易场所藏品实物托管是否存在、真实、足额，无法考证。据业内人士介绍，有的交易场所与机构（可能为经纪商）串通虚拟发行，但无相应产品入库；有的藏品持有人以同一批产品，在不同交易场所反复发行套利；有的甚至直接或通过关联方“做庄”，涉嫌诈骗等犯罪。
中国期货业协会常年法律顾问于学会指出，邮币卡目前是利用期货交易的机制，完全脱离了现货市场的真正供需，不反映现货实际的供需状况，只是一个纯投机盘。对于这种市场，参与者、尤其是不了解内情的投资者，参与的风险较大，如果出现问题，将来维权的难度也非常大。
邮币卡的交易系统后台技术也参差不齐，被黑客攻击的可能性很大。比如，河北邮币卡交易中心、青岛九州邮币卡交易中心、北交所福丽特邮币交易平台等都曾在其官网上公告遭受过黑客攻击。
此外，各地相关部门对邮币卡的监管也存在很多疏漏。“很多邮币卡类的交易场所和交易品种都是没有得到批文就擅自上线的，这是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还有一些交易场所涉及到交易规则制度不健全，规则制度发生变更没有报批，所做的业务与主营业务不相符，会员管理制度也问题严重。”一位地方金融办人士向财新记者表示。
但投资者是否对邮币卡交易的风险全然不知？“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是爱邮票和钱币文化，都只想在这个电子盘里过一把、赚一笔，极少有人会真的想去提货。”前述邮币卡行业观察者告诉财新记者，行业内众所周知邮币卡线上和线下价格相差甚远，有的电子盘价格和实际价格可能有百倍的价差；但投资者通常认为，自己不会成为“击鼓传花”的最后一位。
此外，上百倍的价格涨跌，也很可能留下洗钱的隐患——将少量的资金变成大额资金、非法资金变成合法收入，在电子盘的交易中都成为可能。
监管叫停
邮币卡电子盘市场乱象频出，监管果断出手，将其作为清理整顿的重点对象。
《会议纪要》指出，邮币卡市场普遍投机氛围浓厚，价格大幅偏离价值，引诱投资者高位接盘，大量投资者被洗劫一空，风险隐患很大，严重影响社会稳定，亟须重点清理整治。
监管要求，仍在开展违规交易的邮币卡类交易所一律停业整顿，不得继续开展交易，违规邮币卡交易品种要限期下线；已停止交易的，未经省级人民政府验收批准并报联席会议备案，不得恢复交易；严重违法违规的交易场所要坚决予以关闭。
某南方地方交易所一位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若根据38号文和37号文要求，除依法经国务院或国务院期货监管机构批准设立从事期货交易的交易所场所外，任何单位一律不得以集中竞价、电子撮合、匿名交易、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标准化合约交易，“基本上所有的地方交易所都是非法期货范畴的。”
目前，文创行业已开始强调“非证券交易”属性。前述邮币卡平台负责人对财新记者表示，文交所已经明确给出了指导意见，邮币卡需要的是符合文创产业的专业术语，是产权的转让，而非证券交易，所以证券交易的专业术语并不完全适用于文创产业。
目前，基本上所有的邮币卡交易所都已暂停交易。财新记者致电南京文交所邮币卡交易中心、北京福丽特、华中文交所、南方文交所、中南邮票交易中心等多家邮币卡交易平台，得到的答复均为正在配合监管部门开展清理整顿的相关工作，对原藏品暂时停止交易，具体模式及恢复交易时间目前尚未定论，但目前阶段都支持提取现货。
前述邮币卡平台负责人对财新记者表示，根据文交所要求，平台已执行部分措施，包括保护性停牌措施、针对违规现象的举报通道；目前如有核实的市场违规情况，平台会协助投资人，寻求较为妥善的处理办法。该平台负责人还表示，从去年开始已开放了针对“喊单”等违规现象的举报通道，一经查实，将严肃处理；对扰乱行业正常发展秩序的行为，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多地金融办正在推进邮币卡交易所的清理整顿工作，但仍有部分地方在“踢皮球”。
湖南省金融办在其网站的“互动交流”环节表示，“根据《关于我省各类交易场所审批和监管工作有关问题的会议纪要》精神，文化类交易场所由文化部门负责监管”，需要向省文化厅了解。财新记者致电湖南省文化厅，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是“根据省里面的要求在做一些事情，处理投诉和举报，把情况再报省清整办”；对于目前进展的进度和各单位配合的情况，表示并不知情。
广东省金融办则向财新记者表示，是省委宣传部在管理邮币卡交易场所事宜。但财新记者致电省委宣传部，工作人员答复，省委宣传部参与其中，不过整个邮币卡市场的清整工作应该是由省清整办牵头。
整顿停滞困局
新一轮的地方交易所清理“回头看”已推进八个多月，交易所根据监管要求已暂停业务，但对于下一步如何推进依然感到茫然；地方金融办仍在等待上一级更明确的指导。
38号文和37号文都明确了“谁批谁管”的原则，邮币卡交易所由地方政府相关部门批设，清理整顿也由地方政府负责。
陈柏峰此前指出，联席会议主要是起督促协调作用，对这些交易场所没有监管职责，所以最终的清理整顿情况还是要看地方政府的力度。
但目前地方金融办也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进一步推进清理整顿。上述南方地方交易所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目前省级金融办给交易所的要求有两个：一是将地方交易模式停掉；二是将前期客户投诉处理好，不能引起群体性事件。“地方政府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让集中精力做好投诉工作。如果处理不好，交易所就会被拉入黑名单。一些闹得凶的，就找警方来查交易所是否存在违规情况。”
对于《会议纪要》指出的“禁止交易场所、分支机构、发售人、庄家等出金，限制其转移资产，防止其卷款跑路”“最大限度追赃挽损”，多名投资者表示，如何“追赃挽损”、如何界定“赃”款都有待细化。
有投资者甚至指出，部分以前本来就存在内幕交易的交易所趁“整顿”之机逃避责任，劝投资者提货，因此要防止本意在打击违法犯罪的整顿变成不合规交易所的“保护伞”。
此外，《会议纪要》指出，各省级政府要重新评估开展邮币卡交易的必要性，如确有必要，可指定一家取得省级人民政府批文、经省级人民政府验收合格、并报联席会议备案的专门的邮币卡交易场所，允许其采取协议转让的方式组织开展邮币卡交易。
一位北京金融局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如果能够尽快满足规范性文件中的要求，就可以先行通过审批；审批流程一般是通过所在区县的金融办报审批结果至市金融局，通过后再报至市政府，最后报至联席会议，通过之后，才算通过清理整顿。但目前，暂未有邮币卡交易场所获得通过。
此前，广东、浙江、湖南等多个地方金融办陆续出台经过验收的交易所白名单。但据财新记者了解，由于没有进一步的指导，通过审批的交易所也不敢贸然开展新业务，交易继续停滞。
前述邮币卡平台负责人对财新记者表示，到目前为止，公司没有收到明确的政策通知，是改为“协议转让”还是“商城模式”尚不得知。他同时表示，无论采取哪种模式，首先要保证资金安全，比如上海文交所的平台，投资人资金均由指定合作银行结算及存管；其次，投资人的风险意识要到位，投资意愿和决策是理性的。
此前在摸底阶段，就有参与摸底调查的工作人员向财新记者坦言，摸底工作推进很困难：一方面很多交易所是当地政府领导亲自批准的，又是当地纳税大户，在摸底调查工作中地方政府有所袒护；另一方面，清理整顿交易所是联席会议进行监督指导，地方证监局进行摸底，很多地方政府都不配合。“上一轮清理整顿就没有理顺，新的摸底调查也非常困难。”
“真正的原因还在于，证监会没有否定省级及地方政府审批的权限，如果定性为非法期货范畴，就会引起无休止的闹事和上访，加大维稳压力。”上述南方地方交易所负责人向财新记者表示，很多事情不讲法律而是讲维稳，清理整顿的效果就会打折扣。
前述邮币卡行业观察者向财新记者分析，封闭式托管意味着交易品种经平台托管后，即使是同一种藏品，也不可能随时再次进入交易平台托管上线电子盘，这一定会造成线上线下的巨大价差。将来如果真的要管好邮币卡交易，一定要对其进行彻底改造，由封闭式托管变为完全开放托管，让线上价格真实反映邮币卡的实际价格，才可能避免大面积的投机行为。
如何制定邮币卡交易的监管和自律措施，推出可行的交易模式，避免过度投机和风险累积，是下一步邮币卡清理整顿面临的挑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