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2024年削减35%国际生，“移民学生被当成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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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同学，由于加拿大国际生计划重大调整，2024年1月22日之后提交的入学许可都要附带一张省政府的证明信（ ）……”
打开一封跨洋邮件后，朱茱心一下子坠了下去。她原本计划在2024年秋天带着男朋友赴加拿大深造，不幸撞上加拿大国际生政策调整。
由于性价比高、申请难度小，近年来加拿大成为国际生的热门留学地之一。加拿大移民部统计，2023年加拿大接收了约90万名国际学生，该数量是十年前的三倍。其中印度留学生、中国留学生数量最多，分别占加拿大国际生的40%和12%。
1月22日，加拿大移民、难民和公民部（IRCC）部长马克·米勒宣布，为了稳定国际生的新增长，加拿大政府将2024年的国际学生许可证（Study ）控制在36万个，它将同比减少35%。
“这次受政策影响的群体是读研究生文凭（）和私立学院的国际生。他们大多数是来加拿大读学位、找工作，甚至移民。”加拿大留学顾问徐艺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正常攻读硕士、博士和中小学的国际生，以及已持有学习许可证者不会受到影响。
一群毕业生在多伦多大学校园庆祝毕业。视觉中国 | 图
移民群体的首选
原本在1月18日，朱茱收到了第三张加拿大留学的录取通知书（offer），她兴奋地发了一条动态：“三所高校该选哪一个好？”
26岁的朱茱有室内装饰工作经验，她最后决定去渥太华的阿岗昆学院读室内装饰专业。
“阿岗昆是加拿大最古老最大的公立学院之一，每年收一千多名国际生。”朱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申请的是两年制的研究生文凭（）。
研究生文凭是加拿大职业教育学院的特色项目，它介于本科和硕士之间，学制为8个月至24个月。部分院校会在后期提供带薪实习项目，以便毕业生更好就业。
可“研文”项目只发毕业证，没有学位证，因此，被外界视作“读大专”。
“‘研文’项目大多是移民群体的首选。”徐艺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对夫妻中往往“一个人读书拿身份，一个人工作保证收入”，这被移民圈称为“夫妻双打”。
新上海人波然便是以移民为目的，才选择读加拿大“研文”项目。波然准备了一年多，她和老公在2023年秋天顺利抵达多伦多。
“我当时是先选城市，再选的学校。”波然说，她有八年的市场营销经验，她的老公则长期从事汽车行业。
波然回忆，他们花了半年多时间找工作，后来她就申请了一所离老公办公地不远的汉博学院（ ），读一年制传媒专业“研文”。
过去，“研文”项目同硕士、博士一样，赴加的国际生可申请“配偶工签”，即为配偶或合法伴侣申请工作的签证。而国际生新政策中，配偶工签仅向硕士、博士的配偶开放。
“我幸运地在这次政策调整前就出来了。”波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要不然他俩可能就来不了了。
加拿大国际生新政打乱了朱茱的一切。加拿大移民部部长马克·米勒公开表态两天后，朱茱提交学签和配偶工签。“政策还未完全落地，我还想碰碰运气。”
很快，朱茱等来了阿岗昆学院要求国际生提交“省政府的证明信”的邮件。“关于如何申请省政府证明信”的具体流程，加拿大政府称将在3月31日前给出“证明信流程”。
目前，朱茱和几十万“研文”国际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2024年是否还能去加拿大读书？
加拿大温哥华街景 受访者供图
“小狗农场一样的文凭加工厂”
读大学是移民进入加拿大的重要途径，他们可以在毕业后利用签证，逐渐获得加拿大的永久居留权。
新冠疫情三年，加拿大政府为了缓解本国劳动力短缺，扩大了国际生录取比例，国际生数量激增。2023年，加拿大移民部破纪录批准了100多万份学习许可，远高于2022年的83.8万份和2021年的51万份。
如今，加拿大政府将限制国际生的源头归咎于“住房供应不足”。 “如果不采取干预手段，国际生数量还会继续增加。”加拿大政府认为，许多加拿大人面临着房租上涨的压力。
“由于住房危机增加，加拿大官员一度努力稳定每年加入的新移民。”移民部部长米勒说。
加拿大统计局数据显示，2023年12月全国租金同比上涨7.7%。
李牧寒在多伦多大学读大三，她在多伦多和同学租了一间公寓。“从2022年4月起到现在，房租就一直在涨。”李牧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打击加拿大留学的虚假宣传，也是政策调整的另一目的。
相比本地学生，国际生将支付高于本地生约五倍的学杂费。
面对各省政府不断下滑的教育资金，加拿大高校更加依赖国际学生的学费，其中安大略省最为严重。
据高等教育战略协会报告显示，安大略省高校中76%的收入来自国际学生，其中印度国际生的学费为该省带来了20亿加元（折合人民币约105亿元）的营收，甚至高于从省政府处获得的教育补贴。
一些私立高校和留学中介却以此牟利。
19岁的印度女孩考尔家住旁遮普邦，她的父亲负责种小麦。父母卖掉了两辆价值28000加元（折合人民币近15万元）的卡车、抵押了家里的土地，供考尔去加拿大安大略省的Alpha私立职业学院读计算机专业。
当考尔来到留学中介口中推荐的梦想院校时，她却发现，“Alpha职校与想象中完全不用。”
Alpha职校是安大略省金斯顿公立圣劳伦斯学院下的一所私立职校。新冠暴发后，该校入学人数增加了一倍，接近5000人。而一所正常职校的人数在1000人左右。
加拿大移民部部长马克·米勒指责，这些招生人数膨胀的高校如同小狗农场（puppy mill），它们像工厂一样加工文凭。
米勒认为，一些学位授予机构正在向国际生颁发“假学位”，“他们收取高额的学费，却没有提供扎实的教育作为回报”。
“一些不良行为者正在利用虚假就业保证、居留权和加拿大公民身份，欺骗国际生。”安大略省高等院校部长吉尔·邓洛普(Jill )在一份媒体声明中表示。
邓洛普表示，安大略省一直在与联邦政府合作，探讨“打击剥削式招生等行为”的方法。
“留下来，学会向下兼容”
“我们有两年时间让（国际生招录）这艘船恢复的正常些。”移民部部长马克·米勒称。
加拿大政府声明称，10个省和3个地区将按人口比例自行分配辖区内大学和学员间的“入学许可”。部分省份的入学许可将同比减少50%。该政策将实施两年。
让朱茱感到无语的是，加拿大的新国际生政策已经出台，但是相应的“省证明信”系统却还未成型。
在波然看来，各省按比例分配证明信是给国际生增加的一道门槛，这体现出加拿大政府试图实行“教育配额制”。
“正常申请硕士、博士的国际生不受影响，只有研文的影响最大。”波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加大拿政府试图通过该政策在国际生中“择优录取”。
徐艺淇在温哥华做了七年的留学顾问，以往只在本地媒体看到一些“移民挤占住房”的论调。这次是第一次看到政府层面限制国际生的政策。
“政府在挑选年轻、符合各省劳动力缺口专业和有经济实力的国际生。”徐艺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在加拿大移民部官网上，护理、医疗、建筑等专业的人才更受各省劳动力市场欢迎。
除了1月22日加拿大移民部的政策调整，近期加拿大国际生的门槛在悄然抬升。
2023年年末，加拿大政府提高了国际生获得入学许可的银行存款证明金额，从原本的1万加元提高到了约2万多加元（折合人民币约10万元）。
“这是2000年以来加拿大政府首次调整。”徐艺淇说，对国际生来说，银行存款证明有助于快速拿到学生签证。
对于普通国际生来说，在加拿大留学成本每年约25万至30万人民币不等。而加拿大奖学金申请难度不小。
“入学奖学金、校友奖学金等等，大多都需要候选人写申请争取。”徐艺淇读书时身边只有四分之一的同学能拿到奖学金。
徐艺淇发现，很多以读书为目的的中国留学生不会选择留在加拿大。“他们只是过来镀镀金，到了最后还是因为没有家人、朋友，缺乏归属感，选择回国了。”徐艺淇说，更多留下来的，还是以移民为目的的研文国际生。
面对正在缩紧的国际生和移民环境，如果要在毕业后留在加拿大，波然认为自己必须要学会“向下兼容”。
“我在国内是市场营销的负责人，到了加拿大就要多学习些技术，学着做广告、公关等方面的工作，这样才能比本地人更有竞争力。”波然说。
温哥华周边一家滑雪场。 受访者供图
加拿大离不开国际生和移民？
加拿大高校是受到新政策冲击的另一方。
“联邦政府的生硬手段令人不安。在安大略省，2024年预计会有10所大学出现财政赤字。”安大略省大学理事会主席史蒂夫·奥尔西尼表示。
2021年至2022年，安省至少有7所公立大学的国际生数量多于本地生。一些学校的财政盈余主要依赖国际生的学费。
“我们必须承认，学校的大量账单是由国际生埋单的。”加拿大荷兰学院院长桑迪·麦克唐纳坦言。在荷兰学院，国际学生占比三成，其中65个项目是为国际生设置的。
“如果国际生数量锐减，许多课程或项目将被取消，一些教职工很可能饭碗不保。”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研究员、教授麦卡特尼说。
加拿大国际教育局局长拉里萨·贝佐认为，新国际生政策的调整似乎在传递一个信号：加拿大正在关闭学校的大门。
“补开省证明信会延后国际生的入学时间，这会让国际生选择其他国家。”加拿大大学协会在一份声明中透露出担忧。
面对新国际生政策的，加拿大移民群体持反对意见，他们不认为“国际生引起了住房紧张”。
加拿大住房政策专家兼住房评估资源工具项目专家顾问卡罗琳·惠茨曼提到，每逢加拿大房市困难时，总会出现反移民的呼声，“这是一种对移民的种族主义恐惧”。
惠茨曼 认为，削减国际生名额“很大程度上是（政府）在表演”，“租金上涨和住房匮乏会同时影响国际生和本地生。短暂选择国际生作为替罪羊，并不能解决加拿大的住房短缺问题”。
“移民，尤其是移民学生总是被当成替罪羊。”移民学生联合会协调员萨罗姆·罗（Sarom Rho）不认同“移民推高房价”，“在2020年至2021年期间许多移民很难赴加，而加拿大的房价依旧在上涨”。
惠茨曼认为，加拿大住房政策的一大缺陷是“衡量核心住房需求时，没有考虑大量人口”。在政府1991年推出的核心住房需求中，无家可归者、住在集体住宅中的人等群体都未被纳入住房指标。
加拿大需要大量国际生和移民填补劳动力空缺。一个当地游说团体告诉路透社，加拿大各地餐厅有近10万个职位空缺，在2023年，国际生在当地110万人的餐饮服务行业占比为4.6%。
加拿大皇家银行经济学家辛西娅·利奇( Leach)在一份报告中统计认为，长远看加拿大需要移民，应该每年吸收约100万移民，才足以稳定人口结构和劳动力市场。
加拿大反对派保守党领袖皮埃尔·波利耶夫指责，这次政策调整是“联邦政府的责任，总理贾斯汀·特鲁多要为此负责”。
“如果保守党2025年赢得大选，加拿大的移民数量将会继续维持在较高水平。”惠茨曼说。
（朱茱、波然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南方周末实习生 林曦 刘雅琪
